[工程狗的世界]在工地招投标是种什么体验？

其实在工地上干活，都是来挣产业链上最前线的买卖，能多搬几块砖、多扛几袋水泥才是硬通货。

所以工地投标，很难见到西装革履、油头三七分、说话间蹦出exciting这种英文单词的成功人士，大部分还都是淘宝爆款、油头、二虎子、老刘头这种乡土气息浓厚的土豪企业家。
不太好说哪家公司土鳖哪家公司更土鳖。

而且比起其他行业，工地这个东西，准入门槛其实挺低的。只要你钱多能押款，人多能加班，基本上就拿到了这个搬砖从业资格证，如果再认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领导，那招标时就可以冷眼旁观其他公司陪跑了。

这也就造成了劳务队伍招标时鱼龙混杂。投标时各方势力粉墨登场，有文的有武的，有耍杨家枪的也有练铁砂掌的，有地方列强也有全国制霸，精彩至极，比涂磊的《爱情保卫战》还好看。

1.“我是当地的”
我们这个工程，是个市政工程。干过市政的都晓得，前期最麻烦的就是征地，甚至有时征地工作会贯穿整个项目始终，而伴随着征地的，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地方关系。

工地苦不苦，苦；工地累不累，累；可是，工地赚钱啊！工程都是块大蛋糕，哪个村子附近有工程，肯定是要先富一批人。

当然，也并不是谁都能成为那批能吃上这块蛋糕的人，大部分人还都是在吃土。能吃上这口蛋糕的，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。

这里的名门望族可以理解为村主任及其亲戚。
像我这种刚来的新职工，分配到新项目去做招投标，内心还是有点忐忑的。惶恐滩头说惶恐，零丁洋里叹零丁，好担心自己一句话说不对惹到什么大老板，被人家当场用钱砸死。

招标那段时间，我天天拿着招标报名表坐在办公室，巴巴的看那些来报名的公司。

前几天还算正常，可突然有一天，来了两个孙红雷一样的男子。

初春，天气还有点冷，两个人满脸横肉的站在风口，敞着小夹克，穿着帅气的紧身裤，把头发梳成炮仗模样。

我想起鲁迅说过的一句话：
“我们办公室门口有两个光头，一个带着大金链子，另一个，也带着大金链子。”

需要说一下，我们这个工程经过一个村子，啥也不盛产，很单纯很不做作的一个村子，暂时称之为大金链子村。

首先凑过来的大金链子等级应该比较低，他上来问我：
“你这儿招标？”
“啊……对，对，你们是哪家公司？”
“我们是当地的。”
“啊嘞？”
“我们是当地的。”
“额……我是说，公司的名称……”
“我们是当地的！”
话说到这里，这个大金链子显然有点不耐烦了，然而见识短浅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“当地的”三个字有多大分量。

我想我已经快要激怒一个当地的了。

这时后面的那个大金链子拍了拍前面说话的大金链子，说话的这个往后靠了靠。

这个后来的大金链子等级明显比刚才说话的那个高，他除了大金链子，还合成了一个手串。也不知道用啥盘的，透过上面的的油光，我隐约能闻到手串上散发出来的孜然味。

“小兄弟，你管投标？”
“啊……也说不上，想投标先在我这里登个记、报个名，你们是哪家公司？”
“我们是当地的。”
“额……那个我知道，我们这里投标是要先登记一下公司名称的，不知道贵公司的全称是……”
“你就写我们是当地的。”

我不能再问了，我觉得我再说下去铁定要挨揍，于是我说我去请示一下科长。

我们科长比我大四岁，东北人，跟我还是一个学校的。听到我的描述后，科长惊叹：“妈的还有这种事我得去看看！”
科长见到了那个手串光头。
“你好，欢迎来我们这里投标。”
“你好，我们是当地的。”
“那个，不知道您公司全称是……”
“我们是当地的。”
“额……那个我知道，公司名字是……”
“我们是当地的！”

听完科长跟手串光头的对话，我暗暗摇头，心想科长果然是跟我一个母校毕业的。

对话到了这里，场面开始有点尴尬，气氛也变得有点微妙。

手串光头开始尬笑，我们科长也陪着尬笑。
“哈哈哈哈。”
“哈哈哈哈。”
我看到他们都在尬笑，也跟着尬笑：
“哈哈哈哈。”
一时间我们四个人都在尬笑。

——和当地的一起尬笑是种什么体验？
——谢邀。
——哈哈哈哈。就是这种体验。

尬笑了两秒钟，感觉像笑了两年，腮帮子尬的酸疼。

手串光头说：“领导，我们是当地的村民，就想在你们这里找点儿活干，你看看怎么弄，帮个忙。”

我们科长看了我一眼，我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东北人三大哲学：

——啥玩意儿？
——咋回事儿？
——这可咋整？

我虽然不知道咋办但我回复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。

科长说：“这个，这个首先你们得有个公司啊，有个有资质的公司，先报上名再说。”
手串光头想了一下，说：“那行，公司我去想办法，这个名，你先帮我弄上。”

我们科长又看了我一眼，喂，你别看我啊，我不知道咋办，我只会回复坚定的眼神。

科长想了想，说：“嗯……行吧，那就先备注上吧。”
“那好，谢谢，谢谢啊！”
手串光头一边说着一边两手合十朝我们科长拜拜。我知道，这个姿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，社会上的那些大哥都这样表示感谢。

我看着手串光头作揖，问我们科长：“科长，可是没有公司名字……”
“你就写当地的。”
“能行吗？”
“先写上吧。”
就这样，在报名表里，有一行很突兀的显示着公司名称：“当地的。”

后记：
下班后，项目经理来视察报名情况，在项目管理系统上看到了报名公司：
“公司名称：当地的”
科长被打电话叫到了办公室，我也跟着过去了。

项目经理问：“这是啥情况，这个“当地的”是谁？”
科长说：“是当地的。”
我符合到：“恩恩，他们是当地的。”
项目经理：“我是个认字的经理，我问的是，哪个当地的？”
我说：“大金链子村的，两个光头，带着大金链子来的。”

项目经理没说话，看着项目系统，朝我们摆了摆手，我们退出了办公室。

“科长，你说大领导怎么处理？”
“不知道，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了，你明天接着统计你报名就行了。”
“那我要是再碰见这种情况怎么办？”
“额……排序吧，当地的2，当地的3，当地的4……”
“……”

未完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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