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年代初上的小学。
课本翻开封面后,用红色仿宋体写着:要斗私,批修。
课文的内容记不太清楚了。大概是有周总理从人民大会堂出来,工作了一整夜,很辛苦。
还有梅山脚下,一个母亲被国民党活埋了,临死前要求三个孩子报仇。
王二小牺牲了,为了抵抗日本。
刘胡兰15岁就英勇牺牲,为了抵抗国民党。
记忆最深刻的,还是八十年代直到九十年代初期上了高中,所吃的饭。
由于家境贫困,11岁上的初中,年纪最小,个头最小。那时候还有小升初考试,不合格的是无法升入初中的,需要继续在五年级学习。但很多人就此选择退学不读书了。
至于为何11岁上初中?因为当时一个年级就一个老师,语文数学历史自然地理都教。学会了就跑到其他年级听课。就这样跳了级。
记忆在初中开始深刻。那时候住宿。一个大屋子,大通铺,住四五十人。每个人就是一米二的褥子被子。家里带一个箱子,里面装着简单衣服,小米,咸菜。小米给食堂,食堂给饭票。每天早中晚,按饭票领饭。通常都是吃不饱。
菜,就是咸菜。有钱的人家可以放点油,炒一下。绝大部分家都是咸菜。用盐腌制的葱叶子芥菜疙瘩一类的。
当时并不觉得苦。只是饿。不到下课的时候,就饿。
饥肠辘辘,其实就是肚子里没食物,咕咕作响。
初三的时候,读了同学私自拿到学校的红楼梦。
第一次觉得,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文字!!!
于是,两夜没睡,把红楼梦看完了!然后央求同学再借一周,把里面所有的诗词都抄写下来。
戏剧性的变化发生在被选拔去县城考试。之前从来没有去过县城。
当时是有一个英语竞赛。学校就选我去。
为什么我英语学的第一名呢?
还是最原始的驱动力:吃。
当时英语课本里有egg,有breakfast。我发现他们的早餐居然是牛奶和鸡蛋,不是小米饭和咸菜!老师说,这就是西方人的早餐。
小小的心里,就决心长大了一定要过去看看。
那就要好好学英语。
经费有限,老师给了我钱,让我自己搭车去县城(30公里的样子,车费是1.7元,住宿是集体安排的,就住一个晚上)。
坐上汽车,我突然觉得,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这么快的速度!
到吃饭的时候,是白米饭,炒土豆丝,鸡蛋炒西红柿。那时候一年也吃不到几次白米饭,鸡蛋都是留着卖了换钱,哪里敢吃?只有端午节可以吃几个。所以,在吃了两大碗白饭后,我怯生生问老师:大家都吃完了,剩下的我可不可以打包带回家给弟弟吃?
老师看着我,怜悯地说:别急,等你回家这都馊了。我记着呢,我到时候给你来一份。
(这个老师,后来是我读的高中的副校长,对我一直很好,说我是整个学校唯一有希望考到全国最好的两个学校的人。结果,唉,辜负了她的期望,差了6分,只好去了帝都另外一个大学)
当然,我回家的时候,老师给我装了两大塑料袋:一袋子饭,一袋子西红柿炒鸡蛋两根大油条。对于她来说,这也是一笔支出呢。那时候需要用粮票的。
回到学校,觉得小米饭扎口,觉得咸菜太单调。但看着家里,也没办法。老爸恰好遇到有卖发霉干面包的,说是可以做猪饲料。我们一看,很多面包去掉一小块发霉的,完全可以吃啊。就这样,猪饲料变成了人口粮。
那时候食物单调,没办法,夏天下河捉鱼上树掏鸟蛋。冬天到田野里下套捉兔子捉麻雀。但个头一直长不起来。初中毕业,14岁,身高139厘米。有军校招人,看了我的成绩很喜欢,但看了我的个头,就拒绝了。直到高中,开始吃上大米饭和有油的菜,个头在一年内长了十几厘米,高二又是十厘米。那段时间膝盖疼的厉害。医生说是长得太快膝盖承受不住压力。
高中开始,条件好了。就大量看书,拼命看书。眼睛也近视了,还是挡不住。图书馆的书看完了,就去县城的图书馆,央求人家给我办个证,继续看书。
也是从高中开始,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。
说我们穷,是帝国主义封锁的结果。那么,全世界二百多国家,为啥就封锁你几个?
说他们的道路是错误的我们的才是真理。那为啥还要说“真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”?
说我们穷,但比原来好多了,原来连火柴钉子都造不出来,所以叫洋火洋钉子。但一看书,明摆写着呢,能造啊。
说纽约的穷人都只能睡大街纸箱子里。说资本家牛奶宁可倒掉也不给穷人喝。
说美国英国穷人都活不下去了。
说我们的制度远远优越于帝国主义制度,帝国主义是最终形态 马上就要腐朽马上就要死亡。我想我要尽快去看看,别等帝国主义死亡了我就看不到他们腐朽的样子了。
后来,改开的风传遍全国。人民开始能吃饱,能吃带油的饭菜。
所以,去M国读书,先用奖学金去的纽约特地看看街头纸箱子里需要我们解救的群众。
暑假还特地飞去伦敦,看看大英图书馆里马克思同志在地上蹭出来的那个坑。没找到那个坑啊。
也是那时候,开始明白世界工厂的含义。世界是一个大工厂。各有各的优势。彼此优势互补,才能让百姓吃饱肚子。就如同没有万能的人一样,一个国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牛。用自己的优势,换取他人的优势,双方得利。
所以,我这个年龄的人,可能是最不愿意回到闭关锁国的。
少部分90或者00后并没有经历过这些,他们或许觉得,闭关锁国可以激发民族创造力,或许可造就一个世界强国呢。
只有经历过饥饿的人,才知道闭关锁国多么可怕。真的闭关锁国了,我们的精力,必然要首先集中于填饱肚子,科技进步方面的投入必然减少。后果不言自明。
生于这片土地,长于这片土地,这是我的家,我爱我的家,不希望成为各种斗争的牺牲品。我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,都能幸福生活,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,都不要在没有用的一些斗争中消耗有限的精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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