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医师:问题儿童 眉似煤1那是我还在做心理医师时遇见的事儿。我三十二岁,入行五年,博士主攻儿童心理学方向。我的养父母并不支持我做这一行,他们认为,这是我对自己出身孤儿院的经历始终耿耿于怀的表现。他们很爱我,希望我轻松幸福地过一辈子。他们爱我,却并不理解我。并非我执着于过往,而是过往紧紧纠缠我不肯放手。并不是每个小孩都似我这般幸运,即使有过悲惨遭遇,依然能安然无恙长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。不入这一行,你简直无法想象,孩子小小的身躯里,能盛放多么大的悲伤。他们比成年人更敏感,更脆弱,也就更容易受到伤害,并且缺乏自救的能力。成年人有责任保护年幼的下一代,可有些时候,伤害孩子的,恰恰是那些本应保护他们的人。我并不能扮演上帝的角色,拯救所有受苦受难的孩子于水火。我只能尽我所能,让他们对这世界多一分希望,让他们学会自救的本事。至少我在孩童时所吃的苦,他们都不必再经受。怀着这样的想法,我本以为我可以在这一行做一辈子,尽可能多陪伴那些我爱的孩子们,让他们安然度过童年。直到我遇见倪诺。他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后一个,也是最特别的病人。倪诺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儿,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倪氏基金的管理人倪永国。他的祖父出资建立了星海福利院,我曾经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幼年时期,直到五岁时被养父母收养——因着这一层关系,我对倪诺也就格外上心。倪诺是倪氏三代单传的独子,生下来就体弱,患有先天性心脏病。六岁时,他的病情恶化,幸而及时进行了心脏移植手术,才得以存活下来。但不知是否因为生了场大病,后来倪诺身上出了许多古怪之事。出院以后,他开始出现类似幻觉的症状,时常莫名其妙自言自语或大笑起来,并声称自己有一个妹妹,叫阿若。他会给“她”喂饭,陪“她”玩耍,要求父母给“她”买裙子,旁若无人地大声同“她”交谈,惟妙惟肖地帮“她”梳头发,扎辫子——种种举动好似鬼上身一般邪门。倪氏夫妇带他来我的诊室,他右手抱着一只仓鼠玩偶,左手始终做着牵手的姿态,把他不存在的妹妹牵到我跟前。倪诺是一个漂亮的八岁男孩儿,一头天然小卷发,皮肤雪白五官清秀,眼珠乌黑明亮,大而不显呆滞,如果他有妹妹,那必定同他一样可爱。我向他打招呼,他便噘起嘴,扭头对左边的空气说:“阿若,你喜欢她吗?”没有人回答。空气寂静无声。我去看一旁的倪氏夫妇,倪先生沉着脸,缓缓摇了摇头;而倪太太则紧张兮兮地握紧了丈夫的手。只有倪诺侧首向左边,微蹙起眉头,似乎真的在等待回答。气氛说不上地诡异。我渐渐感觉后颈有些发冷了。忽然,倪诺回头冲我笑得满脸灿烂,“阿若她喜欢你,可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朋友。”于是我蹲下来,向他伸出手,“你们可以信任我,”我微笑,“我希望我能成为你们值得信任的朋友。”倪诺歪着小脑袋,盯着我看,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。这孩子生了双寒潭般冷静清透的眼,被他注视时,会让人有被洞悉内心的错觉。或许他尚且看不透成人世界的规则,但孩子拥有的智慧,同样是大人不可企及的。我知道,在他父母把他领到我这里之前,他已经见了不下五位所谓儿童心理学专家。他熟悉我们这些心理学者的套路,或许已经厌倦把信任给予伪善的大人们。他迟疑了片刻,还是把他原本牵着空气的小手,送进我的掌心里。他扭头去看自己的父母。我会意,立即请求倪氏夫妇回避,让我与倪诺单独说几句话。“我知道大人们都很难相信我,会认为我不过是爱撒谎的疯小孩。”等倪氏夫妇出门后,倪诺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厌倦神情,对我说道,“你们都想让阿若消失,对吗?你们可以完全不顾我的看法,用大人世界的准则来衡量我,是吗?”他想要把手从我掌心中抽走,而我却将它紧紧攥住,使他无法脱离。他有些生气,瞪着我看。我也笑着同他对视,问他:“你很讨厌大人?”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似乎是对我的态度感到困扰。他看向自己左侧他口中“阿若”存在的位置,偏头思索了一会儿,然后回头望着我,轻声说:“不,我并不讨厌大人……只是没办法信任。”“听着,倪诺,”我抓着他的手,轻声说,“我不会要求你立即信任我,但请你给我证明自己值得信任的机会。”我抬手想摸摸他圆圆的脑袋,他缩着脖子躲开了,表情冷淡地说:“那你呢?你也会信任我吗?相信我这个小屁孩所说的话吗?”“我会的。”我看着他漂亮的、冷淡的黑眼珠,认真道:“只要你说的是真的,我一定会相信你,不然我们可以拉勾勾?”他冷哼一声,说:“谁要跟你玩这种小孩子的约定游戏?”他板着面孔,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,只会使我哑然失笑。“来,告诉我,我该怎么得到你的信任?”我笑着问他,“倪诺先生,您总得给我指条明路。”“我们会对你进行考察。”倪诺郑重其事,“如果你没办法证明自己值得信任,那么你永远都得不到我们的秘密。”“什么样的秘密?”“死人的秘密。”这个八岁的小男孩,用沉重的语气说道。2倪诺肯继续来我的诊室做治疗,这就证明我跟被他否决的另外五个心理医师不一样——我通过了他的第一步考验。他实在是一个古怪又刁钻的小孩。同他谈话,简直像与高手博弈,他总能避重就轻、狡猾地绕过重点,然后出其不意将我一军。倪诺的智商测试水平在130到140之间,他聪明骄傲,桀骜不驯,目空一切,除了对他臆想中的“妹妹”和声细语以外,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傲慢无礼至极。总的来说,他的的确确是一个讨人厌的臭屁小孩。“医生说,即使我换了心脏,也有极大可能活不过二十岁。”他坐在我对面,怀里抱着那只永不离身的仓鼠玩偶,悠闲地晃荡着小腿,用小勺子挖面前的巧克力圣代吃——至少在喜欢吃冰淇淋这方面,他跟普通的八岁小朋友没有两样。他不喜欢我诊室的环境,认为它太土气太刻板。所以我每回都会直接带他去楼下的咖啡馆,为他叫一客冰淇淋或甜品,并帮他瞒着父母——他虽是个聪明的孩子,却也不得不受家长禁止过多摄入甜食的制约。我成了他的共犯,这显然也是获得他信任的途径之一。幸好他父母付给我的两小时的诊金,比一客圣代要多好几十倍,所以也就任由他胡闹去了。当然,他会固执地为他的“妹妹阿若”也叫一客冰淇淋,就摆在桌面上,看它慢慢融化掉。有时候我甚至想,他这份固执的仪式感,其实只不过为了避免自己变成一个平庸的正常人。“如果我不到二十岁就死了,那我装乖小孩给谁看呢?”他含了一大口冰淇淋,冻得直哆嗦,“还不如活得自由一些。”“你爸爸妈妈知道你的想法吗?”我问他。倪诺嗤笑,“他们怎么可能知道?他们眼里只有钱,而我不过是一个让他们不省心的儿子。”“他们是你的父母。”我说,“他们爱你,愿意为你付出一切。”他愣了一下,然后猛地吸了口鼻子,冷冷道:“他们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,愿不愿意用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。”“谈谈你的妹妹吧。”我转移了话题,“她长得什么模样?她必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。”倪诺从圣代上方用古怪复杂的眼神看我。“你相信她真的存在?”“为什么不相信?”我笑,“我说过,只要你说的是真的,我一定会相信。难道你承认自己在撒谎了?”“我没有说谎!”他争辩道,同时狠狠挖了一大勺圣代,填进嘴里,“倪诺从不说谎。”“倪诺从不说谎。”我笑出声,“我好奇阿若到底长什么模样,你不要告诉我吗?”“她梳着两条小辫儿,一双眼睛又黑又亮。右眼底有一颗泪痣,笑起来会露出尖尖的虎牙。”他没好气地说,“她穿着雪白的纱裙,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小皮鞋。”“抱歉,我想象力不够。”我摊手,“你能说得更具体些吗?”倪诺瞪圆了眼,从椅子里跳下来,气道:“我知道你还是不愿相信我,你们都说阿若是我幻想出来的!”说完,他抱着仓鼠玩偶噔噔噔跑远了。没等我喊来服务生结账,他又跑回来,气呼呼地把怀里的仓鼠玩偶甩在我身上,对我说:“不信的话,你可以去星海福利院查查看呐。”3鬼使神差地,我居然真的回到了星海福利院。虽然我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,在孤儿院度过人生最初的几年,但那段时光留给我的,并非只有惨淡的回忆——比如我在这里,认识了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,方明绢。明绢比我大几岁,二十多年过去,我已记不清她的样貌,却还留有她亲切和善的印象。她对我很是照顾,在我五岁那年,她忽然被人领养,离开了星海福利院时,我还为此难过了许久许久。我衷心希望她在远方生活得富足安康,平平安安地长大。福利院的院长姓秦,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士。她做了将近三十年的院长,却还记得我的模样,能唤出我的名字。当我向她说明来意后,她告诉我,福利院中没有名字里带“若”的孩子,但不确定有没有类似样貌的女孩。我想我真是昏了头,听信了那小鬼头的话,贸然来找一个不存在的女孩。仔细想想,虽然倪诺的父亲是星海福利院的幕后老板,可倪诺本人只是个八岁的孩子,他哪里清楚这座福利院内部的情况?秦院长事务繁忙,陪我坐了不多时,便被人叫出了办公室,留我独自一人懊恼,自己竟会因为一个八岁孩子的胡话,千里迢迢跑来这个我不想再回忆起的地方。幼年的我,是一个比倪诺更古怪的孩子。老师不喜欢我,其他孩子也会孤立我,欺负我,只有方明绢肯亲近我,待我一如亲生妹妹。她是照亮我惨淡幼年时期的一束光,我永远不会忘怀她带给我的温暖与希望。我还记得,她陪我在孤儿愿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,院长给孩子们准备了礼物,随机发放给大家。方明绢拿到了一双红色的小皮鞋。那天夜里下了雪,我永远也无法忘记,她穿着那双鲜红的鞋子在雪地上奔跑的情景。她的笑声如那夜的钟声响在我耳畔。“蔺如!”她叫我的名字,“快来!快来呀!”可我永远也追不上她了。她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。我被一声猫叫从回忆中惊醒了,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水。猫叫声从秦院长的办公桌后面一声接一声传来,且越来越急切。我被那猫叫吵得心慌,绕到办公桌后,想把那倒霉猫赶出去,却发现那声音来自一只上锁的抽屉。那老旧的抽屉不断振动着,仿佛里面真的藏了一只垂死挣扎的、发出凄厉叫喊的猫。别人可能不知道,但我曾跟着方明绢偷偷潜入院长办公室,偷她抽屉里的糖果。方明绢与我都知道,院长喜欢将钥匙藏在那盏老式的台灯底下。我伸手往台灯下一摸,果然摸到了钥匙——秦院长是个守旧的人,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。我朝门口看了一眼,确定无人后,才用钥匙打开了那只振动着的抽屉。里面并没有藏着猫,只有一只发出猫叫铃声的、不断振动着的手机,手机上显示的姓名,正是倪诺的父亲倪永国。我拿起手机,正准备挂断,却意外看见,手机底下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里,露出了一角照片。照片上是一双鲜红色的皮鞋。我耳边轰响,心跳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。我用自己颤抖的手指,拿起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,翻到夹照片的那一页——那泛黄的老照片完完整整呈现在我面前,上面的人却不是我记忆中的方明绢,而是一个穿白色纱裙的女孩。她梳着两条小辫子,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。右眼底有一粒泪痣,笑得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。她正是倪诺口中的阿若,他的妹妹。夹照片那一页详细介绍了她的资料。她的姓名,身高体重,血型,以及一些我看不懂的医学指标。资料里特别提到,她的血型是RH阴性,乃稀有的“熊猫血”。她叫李若,那照片一角盖着蓝色的钢印,是冰冷的“已死亡”。资料上并未写她的详细死因,只简单提了一句:她死于2016年冬季。我慢慢向前翻。那一整本笔记,都记载着曾在星海福利院生活过,并且已经死亡的孩子们的资料。每个孩子都附有照片与一大段资料,唯独不见死因。越翻我越感到恐惧,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。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,我被这充满恐惧的好奇心折磨得浑身颤抖。终于,我翻到了方明绢的照片。她的死亡日期是二十七年前,正是我五岁那年。看到她被盖上“已死亡”的钢戳时,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。笔记上还依稀有几个我熟悉的名字,但我却来不及一一细看,因为门外分明已响起了秦院长的声音。我手忙脚乱地整理好,顺手抹了一把眼泪,坐回到沙发上。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不止秦院长一个,还有倪诺的父亲倪永国。<mark></mark>倪先生一见我,先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问候我:“你好啊蔺医生,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。”秦院长也在打量我,“小蔺,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?出什么事儿啦?”我忙解释:“没事儿,许多年不回来,触景生情,一时间有些感触。”倪先生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倪诺的情况,接下来便沉着脸站在一边,显然是不准备与我过多交谈了。我心里乱糟糟的,愈看秦院长和蔼的笑颜,愈觉可怖——当年是她亲口告诉我,方明绢被人收养了,可如今我才知道,原来我最好的朋友,早在我五岁那年就过世了。仔细回想,原来我身边跟方明绢一起消失的几个孩子,不是被人收养,而是几乎在同一时间死亡。这明明是一家收容无家可归儿童的福利院,怎会在几十年间,有如此多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死亡?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,头脑中已是什么都不会想。我怕我一细想,便会陷入黑暗的漩涡中,万劫不复。4倪诺住院了。他的心功能再一次衰竭了。也就是说,他新换的心脏只用了两年,就坏了。同这样的麻烦相比,他这个问题儿童身上其他的小麻烦,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。我没有机会再同倪诺碰面,请他吃圣代,好好谈一谈关于阿若的问题。不得不说,我为他感到担忧,同时也感到困扰。没过多久,我接到倪先生的电话。他说,倪诺希望同我见一面。他言语间没有过多提及倪诺的病情,但是情绪明显低落,我也不好再问,只得答应尽快抽时间去见这个令我念念不忘的小家伙。我尽量不让自己生出类似于“最后一面”这样的念头,可在重症监护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,脆弱又瘦小的倪诺,我还是忍不住鼻头酸涩。他瘦了许多,面上没有一点血色,一张小脸儿还不足巴掌大,愈发显得眼睛大得吓人。那双眼原本空洞无神地盯着天花板,见我走进来,才有了些许神采。他把插着静脉留置针的细瘦胳膊伸向我,我紧紧握住,小心不使他指上的血气监护设备脱落。他脸上也挂着呼吸面罩,连开口说话都艰难,我只能附耳过去,贴近他的脸,努力想听清他要说什么。从我的角度,可以看见倪氏夫妇正隔着玻璃墙同我对视。他们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精英夫妻,此刻也同寻常父母一样,为患病的儿子担忧着。“阿若……星海……仓鼠……仓鼠先生……秘密……”他的力气似乎只够他说出这么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。监护仪警报声响起,我被赶来急救的几个医护人员推到一边,仍呆呆望着被所有人围在当中的倪诺。他看起来像一片漂浮在海浪之巅的雪白的泡沫。忽然之间,我脑子里灵光一现,抓住离我最近的一个护士,大声问:“告诉我!倪诺是什么血型?”护士不耐烦,“RH阴性,最难配血的‘熊猫血’呗……哎你这人怎么回事?家属不要妨碍我们工作好吗?”最后,我被护士从重症监护室赶了出来。倪氏夫妇同我打了个照面,他们无心理睬我,心思全在生命垂危的儿子身上。我一个人天旋地转出了医院,慢慢往家走,脑子里想起第一次见倪诺时,他对我说的话。那男孩告诉我,他要讲一个关于死人的秘密给我听。李若与倪诺的血型都是RH阴性,怎么会那样凑巧?李若死于2016年冬季,同一时间,倪诺得到了一颗合适的心脏,得以存活下来。所有的巧合似乎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。我已无法思考,昏头昏脑地回了家。然而一进门我就发现,我家里似乎进了不速之客。我有一点强迫症,门口那片小毯子,我每回出门前都会将它摆正,可现在它却被人踩歪了。我拿钥匙开的门,或许已经惊动了屋里的人。我不敢再轻举妄动,心跳如擂鼓,从口袋里慢慢摸出手机,准备报警。还没等我按下报警电话,我的手机就被人夺去了。我被外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推进了屋里。屋里还有两个同样壮健的男人,面容不善,穿鞋踩在我早上才拖干净的地板上。我的家被他们翻得一团糟,连衣橱里的被子都被扯出来,丢在地上。我胆战心惊地站在乱糟糟的客厅里,直觉得双腿发软,透不过气。再愚钝我也该明白,我这是惹上大麻烦了。为首的一个光头男人走上前,凶神恶煞地问我:“东西呢?”我没反应过来,“什么东西?”于是我立马就挨了一耳光。我没受过这样的打,被扇得跌坐在地上,左耳一阵鸣响,脸颊上火辣辣地痛。那个将我推进门的大花臂开口说:“家里没有,也许东西在她的办公室里?”光头阴沉着脸,立即招呼左右将我架起。他们摆弄我像摆弄一个玩具,把我带到了地下停车库,最后把我塞进一辆面包车里。我在车里试图求饶,“几位大哥,我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?我没借过高利贷,也没得罪过什么人,拜托你们放了我吧。”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的求饶。最瘦高的那人恶狠狠瞪我一眼,骂:“你他妈安静点,不然老子现在就废了你。”我不敢再发出声音了。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掉入黑暗洞穴中的幼兽,孤独恐惧,看不到半点希望。5他们将我带到我的诊所楼下。天色已晚,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,即使我大声呼救,也无济于事,更何况那大花臂用雪亮的刀子指着我的后背,也许不等我喊出声,就会被他捅个透心凉。光头让瘦高个在楼下守着,他与大花臂带我上了楼。直到此时,我心里仍然一片惶惑,不知道我到底惹了什么大人物,他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?他们在我的办公室里又是一通翻找。看来他们依然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,光头走到我面前,拽着我的衣领,恶狠狠问我:“东西在哪儿?不说我把你牙齿一颗颗拔下来!”我怕极了,牙齿都在打颤。为今之计,只能先稳住他们,走一步看一步。我的诊室有个附属房间,里面有张床,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。于是我对他们说,我可以去那间房里找找看。光头对我甚是警戒,一直跟在我左右,还没等我掏出钥匙开门,他先一把将钥匙夺过去,开了房门,走进了屋内。他在房间里翻找时,我偷偷移到床头柜前,摸到了抽屉里的防狼喷雾。光头把我那只衣柜里的衣裳全翻出来,还是一无所获。他气急败坏,转过头来要质问我,我立即扑上去,把防狼喷雾对着他的脸一阵猛按。他眼睛里进了喷雾,只能捂着脸弓着腰,发出痛苦的哀嚎声。我趁机捡起自己的钥匙,闪身到了门后,等大花脸冲进屋来,我瞅准时机,迅速窜到门外,用钥匙反锁上了门。这一系列动作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完成。我已汗如雨下,心脏跳得要失了控。两个壮汉在门里如同困兽一样叫骂着。这扇门显然无法长久困住他们。我虽然四肢发软,仍努力跑出了办公室,一口气冲下了楼。停车场还有一位瘦高个守着,我没办法开车离开,身上的手机也被他们拿去了,连报警都做不到。正绝望间,我忽然看见二楼我与倪诺经常去的咖啡馆仍亮着灯,便跑了进去。咖啡馆正要打烊,值班的是一个我眼熟的服务生,他见我跑进来,吓得直结巴,“蔺……蔺小姐……您怎……怎么了?”我在反光的玻璃上看见自己,毛发散乱,左脸颊高高肿起,嘴边还沾着块血迹,像极了一个疯女人,不由得哑然失笑。我把大致情况跟这个结巴的小男生描述了一遍,在他的帮助下,我报了警,躲在柜台后面,静候警察到来。我身上披了条毯子,缩在令人心安的黑暗里,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想起倪诺的话:阿若……星海……仓鼠先生……秘密……警察在十分钟之内赶到。被警察问话的时候,我依然在毯子里发着抖。他们逮捕了光头与大花臂,让瘦高个跑了。等处理完伤口、录完口供已是深夜,我不敢回家,在酒店开了间房。我洗了个热水澡,还是冷得发颤,裹在被子里,折腾至天亮才睡了一小会儿。第二天中午,我接了个陌生电话,是那个咖啡馆里的小服务生,他说之前我在他们店里落下了一样东西,他准备快递给我寄过来。我说不用,我可以去他们店里取。毕竟我还要整理我的办公室,我还有许多事需要查,许多线索需要摸清。那服务生当面交给我一只仓鼠玩偶。我才想起来,这是倪诺从不离身的宝贝,那天他赌气,把它甩在了我身上,自己一个人先跑了,我急着追他,就没顾得上拿,所以落在了店里我坐在倪诺曾坐过的沙发椅里,抱着那只仓鼠玩偶,陷入了沉思。……仓鼠先生……秘密……倪诺要告诉我怎样一个秘密呢?倪诺从不说谎。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,却比任何成年人都值得信任。仓鼠先生,就是这只他从不离身的仓鼠玩偶。他把它送给了我,也许连秘密也一并给了我。我有个大胆的想法——也许光头那伙人,在我家与办公室两处都找寻不到的,正是这只仓鼠先生呢!我把它拿在手里左右翻看,试探着摸索,终于在它屁股底下,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按钮。然后,仓鼠先生的肚子便开始播放一段录音。“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心脏?我能等,可是小诺等不了了!”我立刻认出来,这是倪诺的父亲倪永国的声音。“您不要担心,合适的人选已经有了,我们正为她进行各方面的检查,务必确保她的心脏健康。”这是秦院长的声音。“你们怎么回事?星海做了这么多年生意,还不能保证货源吗?难道基金会养你们是吃白饭的?”“抱歉倪先生,最近风声紧,很难搜罗到合适的孩子做货源。”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我现在就要那颗心脏,我只有小诺一个儿子!我不能失去他!”我摁下了按钮,录音便停止了。我抱着仓鼠玩偶,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,沉沉坠在胸腔里。6我把录音交给了警方。结合光头一伙人的供词,警方开始着手调查星海福利院,并最终挖出其背后一个庞大的人体器官贩卖组织。他们专挑无父无母的孤儿下手,取出器官在黑市上高价卖给需要移植的富商名流,因供不应求,一套器官往往能在黑市上炒出高价。倪氏从倪诺祖父那一代,便开始做这样的黑心生意了,经他之手,无数无辜儿童被残害,包括我幼年时的好友方明绢。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报应,倪永国的儿子倪诺生下来便先天不足,为了替他换一颗心脏,他花费了许多心思,终于找到了这个叫李若的女孩,将她杀死,取出她鲜活的心脏,为倪诺续命。倪永国与秦院长都将面临法律的制裁。他们必将被处以极刑,来告慰许多惨死于他们之手的孩子的亡灵。而我带着一只新的仓鼠玩偶去医院探望小倪诺。听说他的病情暂且缓解了,但没有新的心脏,他照样活不长久。这傲娇的小家伙,一见我手里的仓鼠玩偶,就别过头去,冷哼道:“我才不要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。”我苦笑,“从前你不是抱着它不撒手吗?”“那是因为……那一只仓鼠先生……它很重要!”小倪诺生起气来,苍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血色。我坐在他床边,握住他的手,不知该说什么,眼眶先红了。他见我要哭,先皱起眉头,说:“你们女人真麻烦,总是喜欢哭。”“倪诺,你这傻孩子。”我摇头,“你怎么这么傻呀?”“你才傻呢!”他瞪眼,“现在你相信,阿若是真实存在的人了吧?”我抹了把眼泪,说:“我信,倪诺从不说谎,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。”小家伙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,甚至带了一丝笑意。他将我的手紧紧握住,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。“大人们总以为,小孩子什么都不懂,可我们懂的,其实比你们想象的还多。”他低声说,“那天,爸爸与秦奶奶以为我睡着了,就在病床前讨论起来,爸爸声音很大,让我害怕。我虽然听不大明白,但也知道,他们在说一件很可怕的事,所以我悄悄用仓鼠先生肚子上的录音机,把他们的话录了下来。”“我知道,倪诺比世界上许多大人还要懂得多。”我哽咽道。“大人们总是自作主张,替小孩决定他们的命运。”倪诺望向窗外,“他们从来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,考虑我们是否愿意接受他们强加于我们身上的东西。如果我存活下来,要牺牲掉另一个孩子的生命,那么我宁愿不要这颗心脏。”“蔺阿姨!”他扭头看我,黑眼珠湿红着,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。“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人,我与阿若都没有看错你。”“你与阿若早就认识?”我问。倪诺点点头,“她是我幼儿园的同学,因父母车祸身亡,又没有亲属照料她,所以才住进星海福利院。没住院以前,我最大的快乐,就是有她这么一个朋友。”“我故意装疯卖傻,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带我去看病,这样我就可以向别人求助。可不是所有大人都值得信任。蔺阿姨,如果我一开始就把录音给你,你也许根本不把它当回事。在你们大人眼中看来,我只是一个胡闹的、爱说谎的孩子罢了。”“倪诺……”“蔺阿姨,我很开心,你后来能够信任我。第一次见面时,我从书架上看到你的星海福利院纪念册,我就告诉自己与阿若,也许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。我没有看错,对吗?”我握住他的手,只能不断点头。“大人总是说要保护孩子,可有时候,伤害孩子的,就是他们本身。”八岁的小倪诺,轻轻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,笑着对我说道:“也许我跟阿若都没有机会长大,可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,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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