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晚上,医务部发来一则通知,今年新入职职工明天在门诊集中办理工会卡。
早上10点,我换了白大褂,从手术室出来,往门诊走去。7点就开始排队的候诊人群,现在全都涌入了大厅,再散到各个窗口,继续排队。多数病人是有家属陪伴的,年轻人搀着老人,大人抱着孩童,中年人领着少年,大多神色匆忙,或是忧虑。
入职快半年了,我的上下班时间都是一早一晚,每天离开医院时,门诊也已经关了,只剩下急诊通道。这样人来人往的门诊景象,虽然我实习和规培时已看过了无数遍,脑海里也有印象,但是在正式工作的医院,看到眼里还是头一次。
大厅导诊台旁边的角落里,有3名银行工作人员,她们跟前摆了一张放着工会卡录入系统的桌子。很快就轮到了我,录入系统装在平板电脑里,身份证和工会卡已提前录好,现在就是拿起平板,摘下眼镜和口罩,把自己的样貌录进去。
我端起平板,按照提示,先是正视屏幕,接着头右转,左转,依次录好了。
接了工会卡,我道过谢,便转身离开了。回四楼的路上,我没有坐直梯。这个周末有一个初中同学结婚,反正也出来了,干脆去医院超市买个红包吧。我打定主意,朝大厅最里头走去。
门诊楼是一体化设计,除了几项特殊检查,其余的比如心电图,B超,CT,核磁共振等常规项目,以及药房,全都安置在一楼。二楼主要是妇产计生,儿内儿外,针灸康复,三楼则是内镜中心,各种内外科的门诊。手术室和ICU在四楼,且中间有一道通往住院部的封闭回廊。
我想着门诊的构造,直到思绪被一道哭声打断,准确来说,是一道男人的哭声。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小声抽泣着,“唔,今天检查开药又遭了一千多块,唉,那个医师也跟我说了,我已经没得手术机会了,我一会儿下午就回家来。”听得出他是不想哭的,却实在是抑不住自己的哭声。
大多数医院里都写着救死扶伤,既写给病人看,医生自己也要看,但这里的哭泣总是多于笑容,或者说痛苦便是平常。
我悄悄地看了他一眼,心下有些明白了。瘦小的身子已经严重发绀,在断断续续的抽泣里喘着粗气,面色暗青,嘴唇像是被涂了两道墨水,双眼血丝密布,却没有一点光。他一手打着电话,一手提着装了检查片子的塑料口袋,噙着泪水,整个人都蜷在扶梯旁冰凉的金属座椅上。
他大概是患有艾森曼格综合征之类的疾病,几十年的病情迁延,肺动脉极度高压,心室血液双向分流,组织供氧总是不足,皮肤粘膜也就青紫起来。绝大多数病人就是改善症状,延长寿命,而心肺移植的机遇,少之又少。这类病人,比普通人更靠近死亡。
死是什么样子的,活着的时候没人知道,似乎也没人愿意谈起死亡。父母总是忌讳生死的,和他们谈,也像是一种不孝。和女朋友谈的只有爱情,女朋友变成了妻子,也只能谈近一点的未来,而死亡这种终极未来,还是和自己谈吧。
年近而立,不知道为什么,我时常会想起死亡这件事。太外婆是我记忆里第一个辞世的亲人,我只记得下葬的前一夜,大我几岁的表哥带着我去吃豆腐饭,那时我没什么感觉,只觉得有很多人都来了,忙碌着,很热闹。外婆离开时,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,也结成了心里的一道遗憾,我对死亡感到厌恶,恐惧。不管是谁,死了就是死了,真的回不来了。
昨天的时候,一位近房叔父问我,他的小儿子,县医院给安排了后天做扁桃体手术,但年初给小儿子算过命的,说是今年年生不太好,怕丢。所以叔父有些纠结,只问我市三甲是不是要好一点。其实完全没必要,但叔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,只不过需要其他人的某种认可。于是我说,嗯,市三甲这方面比县医院要完备一点。
不过我也明白,活着的时候过度思考死亡,似乎不是积极的生活态度,也会妨碍做其他事情。算了,不想了。
到了超市,问过售货员,她示意我红包在收银台出售。然后我拿了一瓶水,走到了收银台,问收银员有没有红包。
收银员手机麻利地把一箱红包端了出来,我拿起一个看,上面写着“早日康复”。
“不要这个。”我把它放回纸箱,说道,“要那种结婚用的。”
“哦,好的,我马上找一个出来。”她一边找一边嘀咕,“我记得有进过货的……诶,有了,这个可以吗?”
接过来看,上面写着“百年好合”,于是我说道,“嗯,可以,就拿这个。”
“好的,请问还需要什么吗?”
“嗯……”想了想,我还是把“早日康复”拿了起来,说道,“还有这个,一起算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