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仍然可以热爱生活》
作者:韩东
四周天际发亮
头顶乌云翻滚
我从家里出来上班
由西往东而去
树木和群楼
播撒奇怪光影
来到工作室,偏头疼发作
服药躺下
有愧于这光景
中午风停了
阳光普照且寒冷
两个女服务员在店里包馄饨
边包边聊。一些人在门外打麻将
一些人围观
生活似乎在馄饨馅儿里
而在麻将桌上
有人大声地读了出来
其他的风景是:
同学们在篮球场上运球
理发店门前一个大姑娘抱着一个小姑娘
一只黑猫蹲在围墙的拐角
冲我咪咪地叫
偏头疼停止
我仍然可以热爱生活
会总是艳阳天 爽雨总是受祈愿 我要把愁和喜兼收 自自然然 —— 费尔南多·佩索阿 [葡萄牙],《要是我能咬碎地球》
生活里的很多伤痛并非是大病,伤筋动骨,需要开刀动手术解决,而是像偏头疼、胃痉挛、牙痛……一样,会突然在某一刻无来由地袭击你,像一条恶狗死咬住骨头不放。
它们虽不致命,但会慢慢折磨你,一点点损耗你,像闪电,一阵一阵地击向你,短暂却剧烈。
你不知道它何时结束,只能与之共处,像斗牛士和他难以掌控的牛,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地对峙,互相耗着,直到其中一方累垮。
这个过程中,你不免丧气,对自己说:“生活就是这样了,我已经看到河床的底部,泥沙俱下后的遗迹,而自我的存在就像一根过度使用的皮筋,虽还没断掉,但已变得松垮,需要多绕上一两圈,才能捆住日渐稀少的头发,不可能再恢复往日的弹性了。”
从外面看,你毫发无伤,但你自己明白疼痛怎样将生命压成一个窄角,只够你和你的疼痛蜷缩在里面。
世界的光隐去,目之所及只剩下眼前这条一望无尽的暗道。
但就在你麻木于船沉海底的状态时,却迎来救赎的浪;当你疲于长途跋涉,无力走到终点的时候,却误入一个拐角,遇见别样的风景,如《桃花源记》中所写的“初极狭,才通人。复行数十步,豁然开朗。”
这些拐点的显现时机往往出人意料,比如出门看到一些可爱的瞬间,读到一首无比契合当下心境的诗……又或者在不知不觉中,感觉原本积压在心头的阴霾,已经烟消云散了。
所以,人的修复能力是神奇的,即便带给我们伤害的是生活,但最终修复我们的可能还是生活。
它就像一个调皮的玩伴,当你拼命寻觅它时,它不声不响,但在你即将放弃,转身离开时,它又从后面跳了出来,拍了拍你的肩头。
想起朋友说,“继续存在,继续爱,再存在,再爱。”生活还会有一次次的偏头疼,但也还会有一次次的死灰复燃、柳暗花明、绝处逢生吧。
此刻你独自散步在/巴塞罗那码头/你抽上一支黑烟/那一瞬间你希望/下雨/钱这方面众神对你不够慷慨/但却满足你古怪的念头/往天上看/下雨了
—— 罗贝托·波拉尼奥 [智利]
沉住气,往前走,等雨落肩头的那刻,一切如释重负,所有空气都会是新的,而黑夜也会放出胜于白日的光芒。